Jinginin

結構主義寫手,寫文像寫論文。
點過概念設計、編劇、作詞、校對技能。

但是太鹹了,佛系寫文。

【忘羨】降世神棍

※低調的活動文。謝 @阿椒 揪團!

※現代AU,通篇|怪|力|亂|神|注意。


晚间近八点,老城区的街道上依然灯火通明,此处不像世界上多数的城市般朝九晚五,绚丽的夜生活才即将开始。头戴红黑配色鸭舌帽的青年手叉口袋,嘴里喋喋不休;身侧一名年纪稍长的白领青年背着公事包,静默地并肩而行。两人穿行在夜幕中,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正好形成强烈对比。

鸭舌帽青年说了一路,甚至径自敲定了两人的晚餐内容:“走走,师父带你去吃seafood!”

“……你不是。”白领青年终于开了口,用淡漠的语气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对方。此时他还清楚地记得两人结识的那个早晨,自己是如何败给眼前这“假师父”的一张嘴。

面对白领青年直白的打枪,鸭舌帽青年不仅一点也不恼,还依旧嘻笑道:“哎呀,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嘛!”

鸭舌帽青年其实戴不惯帽子,他越走越觉得闷热,终于忍不住摘下帽子透气,任夏夜的风吹散鬓边的汗珠,同时露出了短如寸草的新生黑发,以及魏无羡那张年轻俊俏的脸。魏无羡右手拿着帽子扇风、左手惯性地摸上头顶──在月前,此处还是一片不毛之地。

总算感觉稍微凉快了点,魏无羡将鸭舌帽反着戴回头上──这一反让他看起来中二至极──继续信步向前,还不忘回头催促道:“走吧蓝施主!”

“蓝施主”是魏无羡初识身后的白领青年──蓝忘机时,帮他取的外号。


***


时序快要步入夏初、雨渐渐多起来的四月下旬,蓝忘机刚被一间外商公司录取,正式成为白领阶级的社会新鲜人。他的办公室座落在都心一栋翻新过的商办大楼里,每天上班需从市郊搭乘二十分钟的捷运、下车后再步行十分钟。在那段步行的路程中,蓝忘机总会途经一座排满地摊小贩的骑楼,而其中一摊比较特别:摊主是一位身着酒红色长衫的年轻僧侣。

年轻僧侣以“化缘”的形式出现在骑楼下,却被蓝忘机归类为“摆地摊”,原因是他见过僧侣在街头化缘,却没见过像这位这么化缘的:年轻僧侣不是安静地托着钵、诵着经,而是一面对过路客舌灿莲花,一面从僧服中掏出一堆“开过光”的法器──姻缘加持手链、身体健康玉坠、阖家平安驱邪符……诸如此类。据他的说法是“当代佛法早已与时俱进,倡导化缘时务实地接受钱财布施,并且要对社会有具体贡献作为回馈”,因此他贩售加持过的法器,施主们选购三件还有折扣!为化缘而获取的蝇头小利绝非不义之财!

当然蓝忘机是不信的。他的叔父笃信佛法,他自幼没少跟着诵过经,从未听说过这种充满铜臭味的化缘方式,这年轻僧侣明显把“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训诫抛诸脑后──也或许他根本不是出家人。胡诌不好,但摆地摊赚点小钱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蓝忘机便每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经过骑楼,反正别和那假货扯上关系就好。

这个决心却在几天后一个下雨的早晨破裂了。那天早上蓝忘机刚从地铁站出来,倾盆大雨来得猝不及防,他拽紧了公事包冲进距离出口仅有几步路的骑楼下。

“咦?这不是──”蓝忘机还低头在确认公事包有没有淋湿,头顶上就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嗓音,他倏地抬头──而这一抬头就直接撞上了对方的视线──眼前的人果然是那三天两头在骑楼下诈财的假僧侣,蓝忘机见他微微笑了下,接着说:“蓝施主。”

正面一瞧这张脸还长得挺俊俏──蓝忘机脑中竟有一瞬迸出了这个念头,然后才意识到:为什么对方知道自己姓蓝?又过没几秒他就反应过来,迅速用手遮住了自己胸前挂的员工证。

“好大的雨啊,蓝施主,”僧侣说,“我看您今早运势不太顺,让贫僧帮您化个缘吧。”

“不必了。”蓝忘机扼要地回绝,他用面纸擦干了公事包表面的雨滴就要赶着上班。

“欸欸蓝施主别急着走嘛!”

都市里人来人往,僧侣事实上记不得所有和自己化过缘、打过交道的人,可蓝忘机在他眼中不一般──相貌姣好气质出众,衣着得体不失品味──是头十分美丽的肥羊。年轻僧侣摆摊化缘数日,早发现蓝忘机每天必经自己驻点的骑楼、留意这人好些天了,神仙肥羊每天来了又去,看得僧侣心痒难耐,今天好不容易借着雨逮到了机会搭讪,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但蓝忘机分明打定主意不和这假僧侣有任何交集,他从包里取出一把折伞、留下一句“失陪”,转头便要走。

眼看肥羊又要跑了,僧侣忽然大声哀号、向前跪倒:“哎呦!!!”

这个吸引注意力的方法虽蠢却管用──僧侣成功地把蓝忘机喊得脚下一顿,就连周遭的路人也看了过来。年轻僧侣把握十足:众目睽睽之下,哪怕自己碰瓷的手法再拙劣,蓝忘机肯定也不好扔下个僧侣当众离去。

“你、做什么?”蓝忘机朝扑在他脚边的假僧侣问道。

僧侣眼珠子转溜了一圈,说:“……我脚滑。”为了给自己瞎扯的理由增添可信度,他还指了指积水的地面,补充道:“地太湿了,今天真不是化缘的好日子。”

“那就回去。”蓝忘机有些头疼,此刻他确实感觉到自己“今早运势不太顺”了──如假僧侣所言,同时拜他所赐。

“雨下太大,走不了。”僧侣继续耍着无赖。

蓝忘机瞥了眼僧侣及他的行当,突然理解他遇上了什么难题:一只展开的手提箱搭在一个纸箱上,里头铺了块红色绒布,上头陈列着几样“开光法器”,然而他身边除了这只提箱外再没有其他用具──甚至是雨衣或雨伞──眼下透露出几分寒酸。

蓝忘机轻叹了口气,问:“怎么卖?”

僧侣听了两眼放光,急忙从蓝忘机脚边爬起,腆着脸嘿嘿笑道:“蓝施主,我看这款五彩水晶手链和你的气质很搭啊,有聚能量、旺财运和招桃花的功效。一件四十,三件算你一百就好!”

“就这个,三条。”蓝忘机不加思索地买下,并从皮夹里掏出一张面额五百元的纸钞递给僧侣。僧侣拿着五百元,藏不住的喜悦全挂在脸上,正要低头找钱时就听蓝忘机说:“不用找了。”说完径自拿了三条手链就走,毫不介怀这手链在替他招财之前就已经先令他破了财。

僧侣看了看手中的五百元,又看了看脚边另一位街友面前的泡面碗:今天的收获只有铜板。过去几天,僧侣的化缘事业其实十分惨澹,就连这位街友捧的面碗都比他的口袋深。每当僧侣收工回家靠泡面果腹时,总要吸着面条、对着同款纸碗骂上一句:“真是岂有此理!”

今天可总算让他扳回一城了!僧侣和他的假想敌对上眼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发出炫耀意味十足的一声“哼”。

而这天蓝忘机打了8:59的卡,并受到前台女同事的热心关切。那三条冒充水晶的胶珠手链最后分别落入了前台及另一位女同事手中;他自己留了一条,被暂时遗忘在办公桌的抽屉深处。


当晚天气放晴,蓝忘机稍微加了点班,离开公司时夜幕已降,街边有三三两两的摊车做起了夜市生意。

蓝忘机不甚在意地路过,但很快他就看到了令他不得不在意的一幕:一个身穿酒红长衫、头戴深色贝雷帽的僧侣,坐在一家炒羊肉摊的座位前……吃肉喝酒。

这画面何其诡异。然而或许是因为他相貌年轻、又戴着潮帽,看起来倒像是个下戏的演员,周围的其他客人虽不时投来好奇的眼光,却也没真的多在意。

蓝忘机就不行了,他非常在意。于是他脚尖一转,介入了那平时不会靠近的油烟和喧嚣之中。

僧侣刚仰头灌了一口啤酒,放下铝罐时就看见桌边多了一双西裤笔挺的长腿,他楞了下,缓缓抬头,目光沿着洁白的衬衫往上爬,最后对上了蓝忘机那双蕴着怒火的眼。

僧侣咕嘟一声咽下了啤酒:“……嗨呀!蓝金……不,蓝施主您好!蓝施主吃肉吗?坐啊!坐!”

蓝忘机咬牙切齿:“……不吃!”人倒是在对面坐了下来,态度摆明了要僧侣好好解释:为何他早上布施的五百元变成了桌上的啤酒和炒羊肉。

“蓝施主,你不要这样看我……”僧侣被瞪得有些心虚,指了指桌边靠着的一把塑胶伞,说道:“我可没糟蹋您的心意,看。”蓝忘机快速心算了下:超商卖的塑胶伞一把70元,桌上两菜一饭加一罐啤酒大约300元有找,早上给的五百元钞的确够他吃这一桌,还能有一些积蓄。

“而且可是您自己说不用找的!”僧侣补充道。

“你──到底……”蓝忘机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僧侣放下筷子,充满诚意地向蓝忘机自我介绍:“我?我叫魏无羡,或者你叫我魏婴。”为了表示诚意,他又从桌上的筷筒抽出一双铁筷,向蓝忘机双手奉上,说:“蓝施主也吃啊,你这才刚下班、还没吃饭吧?”

蓝忘机不好拒绝,正打算接过筷子、意思意思吃个两口青菜时,又听魏无羡说:“而且这可是用蓝施主的钱买的,不让您尝尝说不过去。”

蓝忘机:“……”

这桌饭后来变成了四菜一汤,成为蓝忘机的路边摊晚餐初体验,也顺便让魏无羡难得地大饱口福。

“我真的很感激你啊蓝施主,我好久没有吃上像样的晚餐了。”魏无羡的话实在很多,蓝忘机整顿饭都在听他天花乱坠,并试图从大量的讯息中推断魏无羡的身分。

“都说十个光头九个富,我偏偏就是剩的那一个!没头发也没有令我致富。”这人听起来很穷。

“只是穷就算了,还虽小【1】!说起来我会变成光头就是因为赌百元理发赌输了!”这人又穷又衰。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装和尚,只是后车站的服装道具店给了我灵感。”这人真的是个假的僧侣。

“说起来我卖手工艺赚钱,也算是自食其力才对吧!”


后来的几周,魏无羡仍旧不时摆摊化缘,但频率随着他的头发生长而递减;蓝忘机仍旧每天路过骑楼,遇上魏无羡时还是会布施──不过他不再给钱,改成了给三明治、烧饼蛋、包子馒头、锅贴蒸饺这种符合真正化缘意义的布施。


***


魏无羡出手阔绰地在热炒店点了四菜一汤──看来经济终于有些余裕──其中三道都是海鲜;他又开了一瓶生啤,注满了一只玻璃杯后放到蓝忘机面前,蓝忘机却摇了摇头,把酒递回给魏无羡,坦言道:“我不会喝。”

魏无羡也不勉强:“好吧,那麦仔茶可以吗?”蓝忘机点了点头,就听魏无羡立刻又向服务生加点了饮料。

“来!今天师父请客,忘机兄你多吃点!”魏无羡一面说着,一面把大半盘带壳的胡椒虾夹进蓝忘机碗里。蓝忘机还来不及婉拒,碗中就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他只好卷起袖子默默地剥起虾,虾壳堆在自己的餐盘,虾肉则放进魏无羡面前的盘子里;魏无羡也豪不客气地从盘子里夹了就吃,并不断向蓝忘机夸口这家热炒的海产有多鲜美。

蓝忘机却注意到今晚的魏无羡似乎有些异状:频频突然静默──或者说恍神,他的下眼睑泛着淡淡的青黑色,不说话时似乎带着倦容。蓝忘机在优雅地剥完最后一只虾后,用湿纸巾仔细地擦了手,问道:“你怎么了?”

“嗯?”魏无羡蓦然回神,抬起头时又收起了那一丝疲惫,“我有怎么了吗?”

“你看起来很累。”

“噢,我最近刚搬了家,是真的有点累到。”魏无羡说完还转了转胳膊。

蓝忘机觉得魏无羡似乎有所隐瞒,但也不再深究,毕竟刨根问底不是他的作风。他执起玻璃杯喝了口麦茶,却被毫无预警的苦涩味呛了满口。

“哈哈哈哈哈!我特调的麦仔必鲁【2】如何?还不错吧!”魏无羡笑道。

“你……!”蓝忘机瞪着手中的玻璃杯,发现琥珀色的液体表面浮出了一点可疑的气泡,他还来不及评价魏无羡的恶作剧,眼前的视野就模糊了起来……

恍惚间,他还能听见魏无羡措手不及的惊呼声:“蓝湛!?”


蓝忘机再醒来时看见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吸顶灯,样式朴实得不似在旅馆,倒像是在谁的住家中。

他感到脑门一阵阵地钝痛,反射性地想举起胳膊去碰,一动却先碰到了身侧另一具温热的肢体。蓝忘机微微转动僵硬的颈子,映入眼帘的是魏无羡的熟睡的半张脸;他再缓缓撑起沉重的身子,却震惊地发现自己上半身竟然一丝不挂!

什么情况?他和魏无羡睡在一张床上,自己还几乎全裸?!

魏无羡似乎感觉到身旁的动静,也悠悠转醒,看见蓝忘机那张好看得不行的脸上,布着难看得不行的脸色。

“你、我……”蓝忘机见他醒来,失措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没想到魏无羡眯起眼、挑起嘴角露齿一笑,说:“蓝湛,你昨晚……好奔放啊!”

这句话于蓝忘机犹如晴天霹雳,令他的大脑瞬间短路、思绪停摆。

魏无羡裹着棉被朝他又凑近了些,继续用慵懒的语调说道:“你不记得了吗?你昨晚硬是要我……”他语带保留地瞥向蓝忘机,发现那张俊脸上的表情──虽然变化微乎其微,但魏无羡能看得出来──很是精彩,于是继续说:“硬是要我给你采了好多桑葚哈哈哈哈哈哈!!”

在蓝忘机无言的冷脸相待下,魏无羡从实招出了前一晚两人折腾的经过:蓝忘机被他的特调饮料放倒后不久又醒了过来,魏无羡本想让他没事早点回家,却从他脱序的举止发现他其实醉得厉害、根本无法放任不管!然而穷鬼魏无羡既没闲钱带他上旅馆开房间,又无法从重视个资保护的蓝忘机口中问出他的住址,只好领着他回自个儿家。

回家的路途中经过了棵枝叶茂盛的桑树,树上结实累累,魏无羡伸手摘了几粒下来,过熟的桑葚滋味甜美,渗出的紫红汁液沾得他满手黏腻。魏无羡吃完一粒轮番舔了舔指尖,余光发现蓝忘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于是伸出盛着桑葚的那只手要分给他:“来,你也尝尝,现在是产季的尾巴,再不吃要没有了!”

蓝忘机吃完他手上最后的一粒,魏无羡在得到“好吃”的感想后原打算领着他收工回府,没想到蓝忘机却开口说:“还要。”

魏无羡只好要他帮忙拽下桑树柔韧的枝条,自己一粒一粒采着那枝条上的桑葚,直到一个手掌再也盛不下了,才好声好气地哄蓝忘机回家。蓝忘机看了看他满手的桑葚,好心地说:“我帮你。”然后猝不及防地松了自己拽着枝条的手……

桑葚在枝条高速弹回空中后如枪林弹雨般坠下。

“我俩被砸了满身,我只好也脱了你的外衣拿去洗,桑葚汁难洗得很,感恩戴德吧!我怎么会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刚搬来,房间都还没收拾好,能睡觉的地方就只有这张床,你该不会想叫我睡地上吧?蓝忘机你好狠的心……”

蓝忘机听完他浓缩过的精彩叙述后不置可否。

魏无羡掀开棉被、翻身下床──他身上果然好好地穿着背心和短裤──走向暂时堆放在墙角的几只搬家纸箱,从中翻出了一条宽松的运动棉裤,以及一件free size的乐团巡回纪念Tee──身材高大的蓝忘机保证也能穿得下。

“这给你换上,我去刷牙。”魏无羡体谅蓝忘机的尴尬,把衣服递给他后便摸进了浴室。


好在今天是周六,蓝忘机不至于陷入需要穿着没烫的衬衫赶上班的窘境。

蓝忘机穿着蓝白撞色橡胶拖鞋和魏无羡一起出门,请他在对街的豆浆店吃早餐。蓝忘机早先还为占用了魏无羡的床感到歉疚,魏无羡却像是难得睡了个好觉似地精神抖擞,甚至比前一天他们吃饭时还要容光焕发,在餐桌上滔滔不绝地评论晨间新闻,他才随着魏无羡的眉开眼笑放宽了心,偶尔在魏无羡嘴体塞满油条时提醒他吃东西别说话。

吃完早餐后,两人回到了魏无羡的租屋处收拾房间,蓝忘机整理起来相当有条有理,很快就将魏无羡搁置在墙角的纸箱内容物分门别类,让一房一厅的生活空间逐渐变得井然有序。蓝忘机也在整理过程中拼凑出了更多魏无羡的背景:面临毕业的公立大学四年级学生,刚录取了顶尖科工研究所──基本上能算是个高材生──虽然很多时候他的姿态实在低得看不出来。

收拾工作告一段落、蓝忘机临走前,魏无羡将在公寓顶楼晒衣场晾干的衬衫物归原主,蓝忘机看着肩膀和胸口大大小小的淡粉色斑,陷入沉默。

魏无羡两手一摊:“我尽力了。”

其实蓝忘机只是在琢磨回去后该如何处置这件衬衫,但听见魏无羡接着说:“我不知道你这么不能喝酒,下次绝不会再让你喝了。”他才想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确是恶搞他的饮料、将他灌醉的魏无羡!但他还来不及瞋魏无羡一眼,魏无羡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连忙从冰箱里取出一只装满桑葚的保鲜盒,说:“再吃点桑葚?这可是你昨晚努力用手捧回来的。”

蓝忘机听出他似乎强忍着笑意,但最后给了自己一个无邪又灿烂的笑容──蓝忘机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居然再也没有怪罪他的念头了。


***


归还T恤和保鲜盒成了他们下次见面的理由。

魏无羡的化缘事业不再营运后,他们只能在蓝忘机下班后约时间碰面。又是一个周五的傍晚,蓝忘机在距离公司不远、魏无羡租屋处楼下的超商座位区等候,但过了约定时间半个钟头都还不见魏无羡的踪影,蓝忘机只好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给他。

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魏无羡含糊不清的声音:“蓝湛?啊,我们今晚有约,现在几点了……糟了!抱歉啊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此时蓝忘机已经站在魏无羡住的公寓大门前,于是就让魏无羡开了门给他上楼。蓝忘机站在昏暗的走廊上,透过防盗门上的铁栏见到另一头姗姗开门的魏无羡时,他的下眼睑又再度挂着浓厚的阴影。

“嗨,”魏无羡帮蓝忘机开了门,脸上堆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微笑,“请进请进。”说完侧过身让蓝忘机进门。

蓝忘机在玄关脱下皮鞋、放置整齐,抬头看见昏暗的室内只靠着茶几上的笔记型电脑提供了一点光源,沙发上还有一条薄毯──显然魏无羡刚从上头睡醒。他刚刚心生了点恻隐,转身想关心魏无羡的身体状况,但还没等他问出口,魏无羡就径自往他身上一扑、拦腰抱住他,使劲将他往沙发上推!

“魏婴!”蓝忘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瞬间就被沉沉地按进了沙发里,“你──”

窗外一声悠长的蝉鸣从凄厉叫到气若游丝,茶几上的笔电进入了省电模式、萤幕暗了下来,客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寂静中,蓝忘机察觉胸口传来阵阵匀称的呼吸声,他伸手探了探魏无羡的鼻息,这才松下一口气:魏无羡只是瘫在他身上睡着了。他伸手点亮了沙发旁的落地灯,室内终于有了些许生气,他的心绪逐渐随着那稳定的呼吸频率平复下来,再借着暖黄的灯光看清了魏无羡挂着副黑眼圈的睡脸,取而代之涌现的便是一股无奈和心疼交织而成的复杂感觉。


魏无羡是被食物的香气侵扰而醒的。他醒来时人依然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电风扇在不远处平稳地左右摆头,微风吹得他很是舒服。他又眯着眼任电风扇来回吹了几回,才慵懒地想掀开毯子坐起来,蓦然发现沙发的另一头还坐着个人──是蓝忘机。

“蓝湛?”魏无羡一开口,发出的却是干涩的嗓音,“几点了?”

听见那头的动静,蓝忘机放下手上正在阅读的文件,应道:“快九点。”

“这么晚了?”魏无羡感到有些歉疚,“你其实可以先走的。”

此时蓝忘机朝他看过来,眸中映着落地灯黄澄澄的暖光,魏无羡觉得那神情似乎比先前都要引人入胜,尤其是那双目光如炬的眸,几乎要吸走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他还在走神,就听蓝忘机问道:“你最近睡得不好?”

蓝忘机之所以这么问、也没有先走,是因为不久前他试过将魏无羡放上床去睡,但只要他起身离开、步出房门,就会听见卧室中传来阵阵呻吟,他返回察看,发现是魏无羡梦呓得严重,然而这个情状只要蓝忘机回到床边,任魏无羡无意识地扯他衣角、搂他的腰就会减缓,反覆了几次,屡试不爽。最后蓝忘机只好任魏无羡像八爪章鱼似地缠着自己、把他带回沙发上,自己则就近在沙发后的简易厨房帮他做了简单的晚餐。

“唔……赶毕业制作,比较忙一点。”魏无羡避开他过于正直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道。

蓝忘机心中再次冒出了一股违和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再多追问什么。毕竟他们的关系似乎也还没好到魏无羡能容得下他处处关切──不然就不会这样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了吧。

“你煮了东西?”魏无羡挂念着那股从刚才开始就萦绕在屋内的香味。

“嗯,”蓝忘机闻言起身、绕过沙发,从炉台上端来一小锅热气蒸腾的杂烩卤,“抱歉,我擅自使用了厨房和食材。”

“不不蓝施主千万别这么说!我才不好意思呢,耽误你这么久,还让你给我做饭……”魏无羡是真的有些愧疚了,连忙从沙发上跳起来、叠好毯子,“对了!你吃过没有?柜子里有面,我下面给你吃!”他这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谐音有点不雅──魏无羡发誓自己刚才绝对没有要调戏蓝忘机的意思──于是怯怯地抬眼去瞅蓝忘机,却看见他手上还端了两碗烫好的面。

魏无羡简直要羞愧死了。

但即便内心羞愧,也不妨碍魏无羡感到幸福的心情──通常以外食或速食解决三餐的他,居然有幸能品尝蓝忘机的厨艺!──虽然只是以冰箱的剩菜煮成的杂烩卤,也足够他高兴的了。魏无羡前所未有地乖巧坐正,从蓝忘机手中接过淋上杂烩卤的家常面,兴高采烈道:“太承蒙蓝施主照顾了!”

这天晚上蓝忘机看着频频恍神、边吃边打瞌睡的魏无羡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又一次和魏无羡挤在一张床上,在这间屋子过了夜。隔天早上也像上回一样,魏无羡又恢复成了一尾活龙。

这样的事之后又陆续发生过几次,通常是在周五,于是蓝忘机开始自主把周五下班后的时间空下来、留给魏无羡。他不一定会在魏无羡的租屋处过夜,但至少会陪他吃顿晚饭,不过几次之后蓝忘机逐渐发现了一些规律:自己留下过夜的隔天,魏无羡的精神状态都会出奇地好。

怎么回事?难道魏无羡是需要吸取人类精气的精怪?蓝忘机回想起他曾听过的魏无羡的梦呓──比起与人会话,那更像是在吟诵某种咒语。但是一个精怪冒充和尚去摆摊敛财,现在还拐骗人类回自己巢穴睡觉吸精,这也未免太荒谬了,更不用说蓝忘机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影响。

而魏无羡本人似乎是知情的,因为蓝忘机发现:他是有计画性地在留自己下来过夜。例如魏无羡总是在周五凌晨用LINE传来晚餐的邀约,附上一间平价餐厅的食记网址;又总是在周五下午发现一部想看的电影并租了DVD,变更计画用Uber eats点外送,邀蓝忘机来家中吃晚餐、看电影;最后总是在周五晚上两人在家看完电影后,劝蓝忘机干脆别赶末班车、在自己家留宿一晚。


例外发生在三周过后。

这个周五蓝忘机起床后,没有如预期地看到魏无羡传来的讯息,直到邻近他的下班时间都没有。虽稍许困惑,但蓝忘机决定下班后准时回家、过个难得清静的周末夜,然而事与愿违,公司主管临时交办的急件让他多加了两个钟头的班,离开公司时已经过了八点。

为了尽速处理完工作,蓝忘机没有分心去订晚餐吃,解除任务后才察觉胃里空荡荡的,于是他在回家路上必经的、魏无羡租屋处楼下的超商买了简单的热食,打算在回家前先充充饥。

就在蓝忘机结完帐时,超商门外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戴着深色贝雷帽、穿着那身久违的酒红长衫。魏无羡这个时间、这身行头地现身街角实在太匪夷所思,蓝忘机回过神时已经有如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魏无羡的目的地是老城区那座香火鼎盛的城隍庙──一介僧侣来到一座城隍庙,在外人眼中肯定怎么看怎么匪夷所思!──但庙门口、龙蟠柱前,似乎有个“外人”不这么觉得,那人在石柱的阴影中畏畏缩缩、唯唯诺诺:“魏、魏师父。”

待那人往前跨出两步、站到了灯火下,蓝忘机才看清他身姿佝偻,肩颈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倾斜着,仿佛有个壮汉搭在他一边的肩上。

“嗨呀!聂怀桑聂施主,”魏无羡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魏师父,救救我吧!”聂怀桑一下子没踩稳脚步扑了街,干脆顺势抱住了魏无羡的腿,“我这落枕实在落得严重,都快痛死了!你上次卖给我那个挺管用的好眠捕梦网这回没效果了,有没有什么更强的法宝?拜托您救救我了!”

“唉呀聂施主!平身、快平身,你这症状可不太妙啊!”魏无羡从地上将他拉起,又状似亲密地一胳膊搭上他上扬的那边肩膀,揽着他边说边转身跨进城隍庙门,“用寻常捕梦网怕是没什么效果……”

“这话怎么说?”聂怀桑问。

“你这是睡姿太差,压迫到中枢神经啦!”魏无羡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要是再拖个几天,你下半辈子可要瘫啰!”

“啊!?那怎么办啊!我上有父母、大哥,下有……”聂怀桑想起自己根本还膝下无子嗣,不适用这一说,随即改口:“还没来得及交个女朋友结婚生子呢!”

魏无羡好笑道:“那不是还有你大哥吗?他行就好。”

“怎、怎么这样!?我的性福生活难道就不重要了吗?再说了,我大哥他还单身……”聂怀桑对魏无羡心诚则口无遮拦,加上心里一急,便把自家大哥的底给抖了出来。

“欸你别急嘛~”魏无羡的声音明显憋着笑,“我这不就来帮你了吗?”他领着可怜兮兮的聂怀桑走进空无一人的正殿,让他跪在供桌前的拜垫上,自己则在他身后振振有词、来回踱步,最后从一旁的灵签筒抽出一支手臂长的红漆竹签,抵在聂怀桑塌下的那侧肩头上……

“挺起胸!我来帮你点个穴,有点痛,撑着点哈!”

聂怀桑还没反应过来,那支签已经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好响的一声“啪”和好凄厉的一声惨叫回荡在城隍庙的正殿中。

但这还没完,魏无羡又接连在他的肩上、背上狠狠打了好几下,每下力道都毫不留情,打得聂怀桑挨不住痛地鬼哭狼嚎。

魏无羡实在听不下去:“聂施主,您叫太大声啦,是男子汉就撑着点!”

“唉呦!!师父、魏师父!求你别打啦!唉呦喂呀……”聂怀桑已经整个人抱头缩成一小团、可怜兮兮地趴在拜垫上了。

看魏无羡神情不对──几乎咬紧了牙、杀红了眼在打──殿门外的蓝忘机看不下去了,连忙跨进正殿,想上前制止他打出人命:“魏婴!”

“蓝湛?”

伴随着蓝忘机这声叫唤,魏无羡手中的竹签在聂怀桑的肩头抽了最后一下便应声断裂,同时正殿中刮起一阵诡异的阴风,朝大殿门口横冲直撞。

“蓝湛!”魏无羡瞥了一眼上方、箭步上前一把推开蓝忘机,下一秒,一盏红灯摔碎在了地上。

城隍庙中重回寂静。

须臾,魏无羡拍了拍两手的灰,一派轻松地说:“好啦!成了!”

“成……成了是吗……”拜垫上的聂怀桑已经被抽去了半条命,但蓝忘机察觉到他肩颈原来畸形的角度已经消失。

“聂施主,你再去药房买点跌打损伤药,早晚涂抹,持续一周,这样你下半身的性福就没问题啦!”

“你们在干什么!?”大殿门口传来一声怒斥,庙公气急败坏地闻声赶来,刚才还蔫在地上的聂怀桑见情势不妙,一溜烟跑没影了;魏无羡倒是没跑,在原地苦哈哈地挨了庙公一顿骂;最后是蓝忘机为城隍庙添了点香油钱,摆平了这桩事。

和蓝忘机一前一后跨出庙门时,魏无羡径自在前方以疲惫的嗓音说道:“刚才多谢啦,蓝湛。”

“魏婴,你……”蓝忘机看着魏无羡步伐有些踉跄的背影,正想上前关心,魏无羡便率先启齿:“抱歉啊蓝湛,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说完,转身就向蓝忘机递来一串钥匙。

蓝忘机才刚不明所以地接过,就看眼前的魏无羡软了腿、倒了下去,他赶忙上前撑住对方,耳边传来了细碎而含混的耳语说道:“我不行了……困死了……劳烦你带我回去……”


***


周六早晨,魏无羡在自己的床上悠悠转醒,百叶窗仔细地帮他过滤了室外明晃晃的阳光,床头的数位钟显示时间刚过十点,房间里除他以外空无一人。也是,蓝忘机愿意把他扛回家已是仁至义尽,人再好也不会还在自己家留到隔天吧?魏无羡心想。然而他刚想完,就听见房门外传来有人用钥匙开关大门、置物,接着是在厨房处理食材的声音。

“不会吧!?”魏无羡又惊又喜,连忙翻身起床,光着脚就闯入客厅。

流理台前果然是蓝忘机正在下厨,魏无羡与他对上眼、愣了几秒、嘿嘿傻笑了几声,随即摇头晃脑地拐进浴室盥洗。再出来时,他好不容易收好了过份欣喜的表情、做好了面对质问的心理准备,果然蓝忘机啪嚓一声关了火,站在炉台前严肃地朝他看过来,问:“你是怎么回事?”

尽管知道事已至此,纸终究包不住火,魏无羡还是被那锐利的眼神盯得发怵,他还在斟酌如何开口,肚子却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打破寂静、破坏气氛。

“那个……”魏无羡尴尬地搔了搔头,“我们边吃边说好吗?”

虽然蓝忘机不赞同边用餐边讲话,但谅在魏无羡从昨晚就没有进食便默许了。待魏无羡在沙发上扒了好几口什锦烩饭后,他才端着两杯水在另一侧坐下。

“唔,你知道些什么?”魏无羡决定先听听蓝忘机的说法,毕竟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对一些人而言尺度有点大。

“我遇见你的邻居,听他说了些事,”蓝忘机娓娓道来,“你这间房子,是不是有问题?”

原来昨晚蓝忘机背着不省人事的魏无羡回来,碰巧被住在同栋公寓的邻居撞见,那邻居对魏无羡这副模样很是惶恐,便向蓝忘机透露:几年前,承租这间屋子的一位房客在租赁期间不幸身亡,虽然不是死在屋子里,但这间屋子就好像受到了诅咒、闹了鬼一般,接下来的房客一个个都住得不久就连忙退租,房东实在没办法,只好将租金越降越低以吸引手头拮据的学生族群──当降到破盘价时果真引来了一个魏无羡。邻居也几次劝过魏无羡,奈何魏无羡总是笑笑带过、说没关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魏无羡咽下了口饭、顿了会儿,抬头看向蓝忘机,难得严谨地问:“蓝湛,我问你,你相信有鬼神吗?”

蓝忘机看着他,不发一语;魏无羡静默了片刻,没得到答覆,又低头扒了几口饭吃。

最后蓝忘机说:“你说,我信。”

他无法断定自己信不信鬼神,但认为此时的魏无羡不是在打诳语,于是选择相信魏无羡所说。而且,尽管蓝忘机从未亲眼见过、亲身感应过鬼神,却也不是没听说过他人的撞邪经验──他知道世界上有些事,并非自己没有经历就不存在。

“蓝湛,你真是个好人。”魏无羡决定向他坦白,“我天生有阴阳眼,有些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蓝忘机想起昨晚魏无羡在城隍殿狠揍聂怀桑的那一幕,以及事后他的视线明显在追逐什么东西,还让看不见的自己逃过一劫,开始相信魏无羡虽然是个假僧侣,却未必就单纯是个神棍,于是他开口向魏无羡求证:“昨晚,聂先生的肩膀并非单纯落枕。”

“没错,有个小鬼附在他肩上,怨念深重导致它的吨位也有点重,所以他的肩膀才那个样子,”魏无羡说着,模仿了一下聂怀桑塌陷的肩,“也不知道他到底招惹了谁,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之前给他捕梦网时才帮他解过一次。”当时给他的捕梦网效用是假,但魏无羡渡化的功夫是真。

“你看聂二那副德性,我要是跟他说实话,包准吓死他!”

蓝忘机心想:确实。

“说到这件事,我还得感谢你。”魏无羡扒完了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喝了口水,又说:“昨晚我和聂二八字都太轻了,城隍爷又出巡去了不在岗位上,我差点逼不出那小鬼,就连开过光、每天薰染香火的大竹签都没用!好在你来了。”

“我?”蓝忘机不解自己的作用在哪里。

“你八字重啊!太重了。你一跨进来那小鬼就吓得魂飞魄散!”

蓝忘机不置可否,毕竟他什么也没瞧见。此时他又忽然记起魏无羡那总是死缠着自己留宿的行径,便问道:“这间房子的状况,是不是也与我有关?”

魏无羡没想到蓝忘机会问得如此直截了当,搔了搔头,答道:“算有一点吧。”

然后他开始向蓝忘机娓娓道来──

一个多月前,魏无羡正面临着毕业即流离失所的窘境,他必须在被赶出大学生宿舍前找到新的落脚处,但市区的房价一间比一间骇人,乡下地方长大的他在租屋网上看了大半个月,着实被吓得不轻。最后他是在一个和同学看二轮电影的晚上,发现了这间窗外挂着大大“租”字、每月租金只要三千破盘价的十坪房屋。

位在老城区精华地段的三十年屋龄公寓,一房一厅一卫的十坪空间只要三千元!任何有点租屋概念的人肯定都会觉得案情不单纯。事实上,魏无羡在仰头看了阳台的第一眼,就知道这间屋子如此低价的原因了──他看见一位神情呆滞的中年男人,盘着腿、浮空坐在空屋的窗栏上。

那当然不是活人,是个地缚灵。

但看在房租的巨大魅力之下,魏无羡愿意试着和他谈谈。于是他不顾各路亲友的劝说,打电话给房东约了看房,并且硬着头皮筹出押金、当机立断地租了下来。

“和一个地缚灵相处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起初我想说跟他好好沟通,再来或许能了了他生前执念、帮忙超渡他,”魏无羡喝了口水,在蓝忘机的注视下继续说:“但我当时想得太简单了。原本我以为这位好兄弟只是惨,没想到还kiang【3】!死后居然把自己生前的执念忘得一干二净!我就算想帮他的忙也没辙。”魏无羡说完,两手一摊,“我跟他抱怨时他居然还说:‘小老弟啊,我可是车祸死的!当脑袋与地面、车胎轮流亲密接触后,忘了一两件事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蓝忘机皱起眉头、有点不忍听,想了想:既然这间屋子还住着个地缚灵,自己几次留宿岂不是都暴露在他的关注之下?而魏无羡此刻岂不是正当着事主的面说他坏话?

“哦,你别担心,”魏无羡看出蓝忘机的疑虑,“我刚才说过你八字重,你在的时候他基本都蹲在遮雨棚上,也多亏了你,我周末才能睡上好觉哈哈哈哈哈!他老兄实在太聒噪啦!我念静心咒的效果有限,只好借助蓝施主神力了。”然后他双手合十向蓝忘机:“蓝施主,善哉善哉~”

蓝忘机一个月以来的困惑终于迎刃而解。

就魏无羡的说法看来,和一个没有恶意的地缚灵共处一室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魏无羡受到阴间之物太直接的影响,精神总有一天会不堪负荷。

此时魏无羡话锋一转:“哈!你之前肯定觉得我就是个神棍,对吧?”看蓝忘机无法反驳,他又接着不要脸地说:“现在对我有没有点刮目相看啊?”


既然这个周末又被魏无羡占据了,蓝忘机干脆顺应魏无羡的要求,留下来陪他打游戏,并且在战略游戏中意外地辗压魏无羡。下午他们去超市采买特价的民生用品,以及魏无羡打着主意要让蓝忘机帮他做成熟食的特价生鲜。魏无羡明明不怎么做饭,选购食材时却相当的识货又精打细算──蓝忘机想了想,自己得出了结论:大概是穷出来的技能吧。

回程的路上,他俩一人背着一只购物袋,蓝忘机手上还多拿着一包咸酥鸡,让魏无羡用竹签叉着吃。斜阳将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魏无羡将鸭舌帽压低了点,琢磨着自己头发的长度差不多能再去修剪个造型,届时就能这顶鸭舌帽说再见了──想到这里,他反倒有些不舍了起来。

“我说蓝湛,你有没有……”魏无羡话还来不及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他只回头瞥了一眼,拔腿就跑,还一路歇斯底里地吱哇乱叫:“啊啊啊狗啊!!!”

魏无羡怕狗!鬼都不怕的魏无羡,怕的居然是狗!日后,只要魏无羡回想起此情此景,总会忿忿不平地向蓝忘机激情抗辩:“我被狗咬过!你难道被鬼咬过吗!?”

好在他们距离魏无羡的租屋处已经不远,魏无羡几乎是卯足全力朝公寓直线冲刺。蓝忘机站在原地看着跑远的魏无羡,再看了看脚边正吃着他遗落在地上的半块咸酥鸡的黑狗,然后又听见躲在远处电箱后的魏无羡夸张地“蛤”了一声。

蓝忘机抬头就看见魏无羡正朝他大力挥手,喊道:“蓝湛!那只狗!那只狗就是我家好兄弟的执念!”

魏无羡的鬼吼鬼叫引来地缚灵好兄弟往窗外一探究竟,没想到眼前的情景就这么刚好地拼凑起他被车轮辗碎的记忆。好兄弟也借魏无羡的嘴还原了他生前的执念:原来,好兄弟生前会在上下班的途中喂食浪犬,而在他喂食的区域内有只狗──就是眼前这只黑狗──因体格特别瘦弱,格外令他挂念,每晚下班后都坚持要找到它、喂饱它,才甘愿安心回家。然而,这项任务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台风夜中却没能完成,好兄弟就带着这份“小黑还没吃饱”的遗憾,意外离开人世。

也难怪魏无羡一个月来做过各种尝试,都没能歪打正着地了却好兄弟的生前执念──魏无羡根本不会想要去喂一只狗。

蓝忘机蹲在路边,又给了黑狗一块去了皮的咸酥鸡,这回它却不急着狼吞虎咽,而是叼着那块鸡肉、踏着小碎步转身跑远。蓝忘机和魏无羡见状跟了上去,随着黑狗在公寓附近的巷弄中左弯右拐,最后他们在一条防火巷中的隐密处,发现了一窝刚断奶的幼犬。

“唉唷我的妈……”魏无羡站在蓝忘机身后,表情纠结,尽可能与那群未来的猛兽保持距离,“要彻底了却好兄弟的执念,就得要好好安顿下这群小怪兽了。”

“只要了却心愿……就能被超渡了是吗?”蓝忘机还是叫不出魏无羡取的那个绰号。

“是啊,我从小到大的经验,无一例外。”魏无羡信誓旦旦地说。

“……好,我来安顿它们。”蓝忘机下了这个决定,并在心里默念、向好兄弟做了保证,即便他不知道这样能否准确地传达给好兄弟,但他相信:心诚则灵。


回到家后,魏无羡在家中各个角落都环视了一轮,然后告诉蓝忘机:“好兄弟已经不在了。”这意味着地缚灵已经化却执念、成功升天,也代表着魏无羡将不再受其骚扰,能够安心睡上好觉。

这对大家而言应该都再好不过,魏无羡却忽然感到有些失落。他摸了摸鼻头,在蓝忘机帮他收拾采买回来的物品时,不断在一旁扯东扯西、顾左右而言他,好像就只是想跟蓝忘机说话,说些什么内容一点都不重要。

毕竟魏无羡心里清楚: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地缚灵存在的前提下的。如今地缚灵当着蓝忘机的面升天了,他接下来该用什么理由约蓝忘机,才不显得脸皮太厚、行为太像个风流浪子?或是他们的往来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蓝忘机如魏无羡的愿,帮他把各种生鲜处理成了几天份的熟食,分装在几只保鲜盒里。两人又一起吃了顿晚餐,蓝忘机还要回头处理安顿幼犬的事,不到晚上八点就准备从魏无羡家离开。

蓝忘机临走前,魏无羡在玄关盯着他穿鞋,直到他绑好鞋带才慢吞吞地说:“那个……蓝湛,我绝对不是为了利用你的阳气才约你来我家的!”

蓝忘机朝他看过来,深深地看进他眼底,看得魏无羡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早已无所遁形。他又徐徐开口道:“……好吧,可能有一点点是,但我发誓──我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的!”

“所以,你下周能不能……再陪我吃顿晚餐?”


【完】


──

注:

  1. 闽南语,意指“倒楣”。

  2. 啤酒,闽南语,源自英文“beer”。麦仔必鲁不会被立即识破的完美比例是8:2,先装麦茶再倒啤酒。

  3. 读音“kiang”,台湾流行语,形容人神智不清或做了蠢事,近似“无厘头”。


Ps. 日后蓝忘机有更好的方法让魏无羡不被脏东西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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